书博网 > 玄幻小说 > 剑来 > 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若无其事
    天地清且明,一洗旧尘埃。

    陈平安腋下夹着一把油纸伞,缓缓走向那栋租来的小宅子,虽说受伤不轻, 但是身重却放心。

    绕过那座熟悉的衙神祠,以前摆算命摊子当道士的时候,陈平安就经常翻墙来这边看那些胥吏的勾心斗角,研究他们的话术。

    施展望气手段,发现了顾璨的踪迹,陈平安与之心声言语一句, 给了顾璨一个地址, 约定在那边相见。

    当然地仙和上五境修士往往都有遮蔽气象的手段, 顾璨是故意为之,担心陈平安找他不见。

    陈平安熟门熟路步入一条甜水胡同,远处迎面走来三位练家子,其中有个双臂长及膝的精悍汉子,斜靠包裹,正在低声言语,劝慰身旁一位面如冠玉却神色颓然的青年,“洪图,你已非童子身又如何,虽不能如古时剑仙的超凡入化, 学那开山祖师的飞剑取头颅, 也要做到尘世无敌、江湖扬名的地步才好。不可妄自菲薄,一味气馁, 空耗了光阴材力。”

    青年神色木讷点点头, 不知是听进去了, 还是左耳进右耳出。

    瞧见胡同拐角处的青衫身影,汉子快速扫了几眼, 并未太过上心, 只是愈发压低了嗓音,先与那叫洪图的青年叮嘱几句,再转头看了眼那个双脚并拢跳方格的年轻女子,骨清神爽,容颜动人,见师叔的打量视线,立即规矩起来,汉子这才转头继续与他们说道:“此次掌门命你们随我下山,游历七国行百万里,才可返回门派,便是希望你们明白一个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,须知埋没风尘的奇人异士,数不胜数。往往只因缘法未到,真人不露相,或在闹市擦肩而过,或是对面不相识。”

    好巧不巧,那女子一挑眉头,忍不住笑道:“师叔, 前面就有人背剑而走,他是不是师叔所谓的高人啊?”

    汉子有些话不宜说出口,此次离开门派,红尘历练,一来是让洪图散散心,不要死气沉沉,总觉得没办法修炼仙家法术了就心生绝望,促成他在江湖上做成几件侠义事,帮他重提心气。再者就是让身后这位掌门暗中钦点为继任者的亲传弟子,多见识见识江湖,主要是来这玉宣国京城某座道观,帮她寻得一桩仙家机缘。原来她天庭眉梢处,有天生的红线三道,便是山上所谓杀劫太重的迹象,故而还需带着她在红尘中磨砺几年,褪去浑身煞气,晓得一个敛藏锋芒的道理,才能研习吾家仙法。总而言之,就是要让她知道比上远远不足,让洪图觉得比下绰绰有余。掌门不可谓不良苦用心。

    见与那位青衫客还隔着一大段距离,汉子仍是使用了师门不传之秘的聚音成线手段,与两位晚辈指点道:“宝树,洪图,我们行走江湖,与陌生人初次相逢,要看对方道行高低,武学深浅,会者不难,难者不会,切记额外留神观察他们的呼吸和脚步,比如眼前此人,确有几分武学功底,只是脸色微白,呼吸微滞,清浊不一,每次脚步落地的力道都不均匀,看得出来,原先底子打熬的不错,大概因为酒色过度的关系,神弱了一点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也只好假装听不见这个评价。

    队伍中那个叫宝树的年轻女子,确实适合修道。确是一块璞玉,有地仙资质。

    大概都算是应运而生了,这类人物,如今各座天下都有。各大宗门,有的忙了。

    刑部粘杆郎早就秘密增派人手,去宝瓶洲甚至是桐叶洲寻找各色修道胚子。

    大骊朝廷送给落魄山的十六位天才,已经乘坐军方渡船,就快就会到达牛角渡。

    女子问道:“高师叔,听贺师伯说世间有那仙家渡口、客栈和渡船,只要被人找到确切地址,就会瞧见满眼的修道之士、炼气神仙?”

    汉子笑道:“说得轻巧,哪有那么容易遇见。你贺师伯,当年也不过是误打误撞,才偶然在荒山废观内遇见了一拨炼气士。”

    “听掌门说过,自古以来,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陆地神仙之流,他们在学道之初,多有门规师命,教他们立下誓言,在凡俗面前不可随便显圣,不可在山外随意施展仙法,不可在山外红尘里沽名钓誉,贪恋世俗富贵,免得误人子弟,让他们误以为炼气修道是坦途,是什么捷径。”

    “就说我们门派的那位开山祖师,虽是天纵奇才,也需历经千辛万苦,功德圆满之际,终于炼成一把飞剑,百丈之内,青光耀眼,随意割取贼寇首级,如探囊取物,易于反掌,已是古时剑仙的境界。”

    两百多年前的老黄历了,好好一处在方志上仙迹众多的山中仙府,逐渐沦为一座只传拳脚把式的江湖门派。

    祖师留下的那几卷道书,除了当代掌门,已经无人能够研习。

    豪阀家世也好,山中师传也罢,就怕成为一种旧风流。

    女子神色憧憬说道:“高师叔,听说京城内有个姓吴的道长,精通命理,算卦很准,有那铁口神断的美誉,算命摊子就在附近,我们去瞧瞧?”

    汉子笑道:“市井露相不真人,这种人反而不太可能是神仙。等我们去了崇阳观,你们若是还有闲心,可以自己去摊子碰碰运气,假使那道人真是游戏红尘的奇人异士,也是你们该有的造化。”

    一条胡同内,双方走近了。

    莫说是传说中修道成仙的人,神满再不思睡,便是江湖上习武小成之人,精神内敛,也不该这般白昼困倦,昏昏欲睡。

    汉子看了眼对方,倍感惋惜,只是不忘见缝插针,叮嘱两位师门晚辈,聚音成线道:“本派祖师有言,酒色财气,物物缠定活人,日夜令人神枯。仙家清静,方是上道,男女腥膻情欲,最误长生。此人脚步轻浮,困倦异常,若是掌门师兄在此,只需念动咒语,噀一口符水,喷在他脸上,便可解了睡魔梦魇的纠缠,恢复神思饱满,如果往后能够懂得节制,想必此人武学攀高之路,不会止步于此。”

    双方擦肩而过。

    走出去十几步,宝树低声笑道:“师父是出了名的宅心仁厚,按照他的脾气,肯定会停下脚步,好好与此人掰扯几句。”

    与掌门同辈的,除了师叔高祝,私底下都说她的师父,就是个好好先生。遇见山外不平事,要管。碰着江湖不幸人,就帮。为此连累门派发展和自身修行颇多,掌门却总说一句吃亏是福。她上山不久,这几年无意间也听到一些重话,说掌门正因为心肠太软,道心不坚,不像个修道之人,才导致他空有学力而无道力。她内心深处,觉得这些说法,是对的。

    修道之人就得有神仙中人的样子,不该将一颗本该光芒万丈的澄澈道心,放在烂泥潭里,自污神采。

    洪图不知是鬼使神差,还是福至心灵,蓦然转过头,恰好瞧见那青衫背剑男子的转头望向自己这边,他与之对视。

    耳中听得一个陌生嗓音言语道:“少侠若有闲情逸致,可以寻一寻那位吴道长的摊子,算一算前程如何,很灵的,价格公道童叟无欺,肯定不会糟践了银钱。”

    洪图内心震动,见对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,兴许是在示意自己耳尖,凑巧听见了他们的对话,聊到了那个算命摊子。

    洪图转身忙不迭问道:“恳请前辈赐教,若是有人习武较晚,且非童子身了,果真能成武学宗师?!”

    却见那位不显山不露水的青衫客,施展了一门好似轻腾术的梯云纵手段,双脚在空中互叠劈啪作响,转瞬间身形便高出胡同翘檐,不见了踪迹。

    宝树听闻身后动静,转头看了一眼,只瞧见那抹青色衣角,她也不觉如何惊讶,问道:“师叔,是高手?”

    汉子也不觉得自己看走眼了,笑道:“动静不小,高得有数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坐在一处屋几十年前,在书简湖,刘志茂的青峡岛,不也差不多就是这么一份家底?

    顾灵验撇撇嘴。

    这仨好运道。

    进了自家公子的宗门,出门在外,就多出了一张护身符,毕竟所在宗门的“正宗祖庭”是那白帝城,是郑居中。

    打狗还要看主人,即使他们仨碰到了硬钉子,宗主顾璨的面子不够,那么郑居中的面子够不够?

    而他们作为陈平安亲自“引荐”的人物,在宗主顾璨这边,等于无形中又多出了一张救命符。

    顾璨介绍起身边刚招徕而来的黄烈,“黄烈,刚刚卸任国师一职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抱拳笑道:“见过黄前辈。”

    黄烈神色肃穆,郑重还礼道:“小小金丹,如何当得起前辈二字。修道长生,达者为先,见过陈先生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哑然失笑。

    顾灵验嗤笑不已,哎呦喂,算是帮“先生”一语给出独到见解啦,黄老儿这么会溜须拍马,难怪能当个国师。

    陈平安问道:“他人呢?”

    既然顾璨都来了,就肯定少不了刘羡阳。

    顾璨笑道:“这家伙跑去真武山堵门了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揉了揉眉心。

    顾璨说道:“事先声明,这次我们合伙赶来玉宣国碰头,是他的主意,我道:“又不是青冥天下,道号唯一,不可擅取,独一份的,搞得跟合道之路似的金贵无比。浩然天下这边,谱牒修士之外,道号还不是随便取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点点头。

    顾璨便不再言说此事,转移话题问道:“要不要我以三山符走趟真武山,把刘羡阳喊过来?”

    陈平安点头说道:“那你速去速回,我就偷个懒,在这里等着你们。”

    刘羡阳曾经掀过陆沉的算命摊子,还叫嚣着见一次打一次。

    以前是不知道那位莲花冠道士的身份,所以不怂,如今即便知道了是陆沉,刘羡阳依旧丝毫不怵。

    陈平安在顾璨走后,便从袖中摸出一张符箓,化做一道流彩,飞快掠出宅子,符箓落地之时,便是一位中年道人吴镝,已经身在崇阳观墙外。

    主要是担心顾璨无意间牵扯到了某种因果,陈平安需要一探究竟,亲眼看过才能放心。

    况且还在那条甜水胡同内遇到那拨“山脚”人,陈平安觉得此事可大可小,按照习惯,还是想要眼见为实。

    顾灵验只是假装不知缘由。

    家乡蛮荒,自然是没有规矩的,但是并不缺豪情。因为缺了算计,那种生死莫逆的交情,说不定要比浩然更多。

    可是像顾璨和陈平安这般的关系,她还是第一次见着。

    老妪几个马氏旧人,还在揣测那位儒衫青年的身份。

    虽说被安排了去处,多半以后就要跟随那个年轻人混口饭吃了,可只要不是跟随陈先生去落魄山,都行!

    顾璨临走之前,看了眼黄烈。

    我在的时候,你已经拿某人“敲打”过我两次了。当我不在的时候,如果你还敢如此行事,当天收你入门担任供奉、结果当天就清理门户,这种事情,别人做不出来,我顾璨可以做得很随意。

    黄烈似乎心虚,赶忙点头致意。放心,绝对不会再给顾宗主误会的机会!

    崇阳观内,风景静谧。夕阳里,霞赭水成笺,纹若符文,池中鱼宛若置身一部道书中,可食神仙字。

    有独鸟冲波去,浮光掠影。

    走来一个长髯飘飘的老道士,原来是此地主人的程逢玄察觉到观内的异样,老道掐指一算,因果不明,一团乱麻,暂时难言吉凶,便中断道门课业,走出简陋茅屋,老道人脚踩四方步,极有威严。

    眼中所见,是个临水赏景的中年道士。就不知是同行,还是同道了。

    老道人一时间也不吃不准对方的意图,要说道观常年关门,在这京城之内,就没什么串门的朋友,也无来此烧香的善男信女。

    所以对方要么是不请自来的翻墙而入,要么就是……真有神术的有道之士,能缩地脉,千里山川,目前宛然。

    程逢玄打量了一番,有个猜测,笑问道:“可是在那永嘉县孩儿巷摆摊的吴道长,吴神卦?”

    光凭对方装束,分辨不出隶属于山上哪条道脉法统。

    陈平安笑着点头,开门见山道:“贫道吴镝,并无道号。方才听朋友说起,程观主的道号是那回禄?贫道在此讨生活多日,数次路过贵观,只因不敢叨扰,故而未曾登门,等到今日听说朋友提及程真人,言语中对观主多是仰慕,生怕错过一位得道前辈,所以贫道才会斗胆来此一叙。”

    程逢玄抚须而笑,促狭道:“自封的道号,岂能当真,吴道友可别是被吓到了吧,还是将贫道当作歹人,打算去跟县衙讨赏?”

    陈平安说道:“观主说笑了。”

    程逢玄也懒得与此人兜圈子,身正不怕影子斜,大好光阴终究有限,不该消磨在这类虚与委蛇中,便径直说道:“明人不说暗话,敢问吴道友是来此探幽赏景,还是切磋道学,掂量贫道的斤两?”

    若说同行是冤家,可他在这崇阳观内深居简出,专心炼丹,收了俩徒弟,与世无争。与这摆摊挣钱的道友,井水不犯河水,没道理犯冲才对。

    陈平安微笑道:“冒昧相问,程观主所在师门祖上,是否出身楼观派一脉?”

    程逢玄默然片刻,喟然长叹一声,露出些许感伤神色,“不曾想吴道友还知晓这等上古旧事,实不相瞒,贫道确实出自楼观派旁支,只是并非正统,同源不同流,源头之水早已枯竭,贫道所属这条支脉也是现如今这般惨淡光景了。”

    上古岁月,真人辈出,当时浩然天下的道家,曾有以楼观派最高、东华派最大的说法。

    而楼观派这条道家法统,除了擅长天文躔度,精通风角鸟占卜术,于炼丹一道,也是极其在行。否则也站不住“最高”。

    陈平安确认对方所言不虚之后,有些无奈,原来这条如鱼伏底的隐藏脉络,不在顾璨身上,而在己身。

    东海观道观的老观主,那位碧霄洞主,他对楼观派一脉的桐叶洲金不定见过此人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神色如常,微笑道:“贫道本以为这桩仙家缘法,会落在程观主和崇阳观身上,如今看来,则未必了。”

    这就境界高的好处了,旁人心中密语响动如雷。

    那棵悬在门口的艾草,先前是陆沉赠送给薛如意的,免得陈平安跟马苦玄一战,动静过大,不小心伤及她身为鬼物的魂魄。

    而陆沉此次赶来浩然,所忙正事,是寻找那条“神仙难钓”的“午时鱼”,也就是后来的少年宁吉,如今陈平安的嫡传弟子。

    是不是按照“原先”的脉络,没有被陆沉和陈平安发现踪迹的宁吉,会进入这座崇阳观,少年得到程逢玄的青睐,拜他为师,一步一步,最终走上修道之路?

    陈平安哑然失笑。这算不算是自己半道截胡,抢了对方的得意弟子?

    陆沉是早就算到了这一层,要以那棵艾草作为补偿,间接帮助老道人炼丹圆满?了结一桩因果?

    看来下次游历中土神洲,除了龙虎山天师府,有机会的话,还要再去一趟中土陆氏借书看书了。

    陈平安笑道:“就不妨碍观主待客了。”

    老道人疑惑道:“道友何来此说?”

    道门之人,最是讲究一个“收神”,不会轻易散出神识,相传唯有那种步入天人感应境地的道门神人,才可以不动神,却通神,能够感知身外天地间的纤毫变化。

    这个时候,一个身材高大却面有菜色的少年道童,快步跑来水边,打了个稽首,气喘吁吁道:“靖师,又有客登门。”

    程逢玄笑着赞叹一句,“吴道友真是未卜先知。”

    约莫是察觉到这位世外高人吴道长的玩味眼神,老道人便有些惭愧,自家道观内的饭菜,平日里确实油水不足。

    老道士喜好清净,炼丹也最怕红尘侵扰,道观一年到头无异于关门谢客,不能偷不能抢,又不肯坑蒙拐骗,没点偏... -->>

    ,没点偏门财,哪来的多余银子,何况修道本就艰难,岂是什么享福事。这俩徒弟,虽说他们资质寻常,算不得什么天才,可程逢玄既然收了他们作记名弟子,除了顺着自家缘法之外,对他们还是寄予厚望的,不单单是道观缺俩烧火道童、洒扫杂役那么简单,老道人还是希望他们将来可以各凭道力重振师门,只不过山中修道之人,炼取外丹和服食之法,一贯是师承秘授的口耳相传,故而选择徒弟、传道授术极其严格隐秘,有些道脉,甚至会有那必须一脉单传的祖训。铅汞鼎中烧,炼成无价珠。只要修炼出一颗金丹,俗子服之可以益寿延年,仙师服用就可长生久视,常驻人间。所以那一炉子丹药,果真成了,恰好两颗,宋巨川和钟山,便是人手一颗的福缘,至于程逢玄自己,早已内结金丹,便无需外物增长道行了。

    那吴镝好似看出老道人的窘态和钟山的拘谨,淡然笑道:“清贫处世,厚道为人,所以我们道士才会自称贫道。”

    老道人抚须而笑,此言至理。

    钟山听得大开眼界,原来咱们道士的“穷”,也是有大道理可讲的?

    吴道长看那高瘦道童,微笑道:“世俗有钱无钱在金银,我辈有道无道却在心。入山不易,修道更难。吃点苦不算什么,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,必然会劳其筋骨,饿其体肤,空乏其身,此乃修道得道的题中之义,欲想仙人的逍遥,必先挨过凡俗的苦头。这位小道友,既然已经身在观内修行,寻见了明师,莫要入了宝山却空手而返,你们切记心无杂念,虔诚向道,不可怨天尤人,连累身心踟蹰不前,要相信自有机缘在前等着你们。”

    钟山到底不比宋师兄口齿伶俐,不善言辞,就只是规规矩矩打了个稽首,由衷谢过这位陌生道长的寄语和教诲。

    陈平安伸手轻拍少年肩膀,微笑道:“修道辛苦,再接再厉。”

    程逢玄本想带着这位吴道长去自家炼丹处一看,不料对方直接来了一句“鼎之轻重,未可问也。”

    老道人听闻此说,一时语噎。与先前那儒衫青年的一句“钓者之恭”,确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?

    陈平安再与那位“靖师”观主客套一句,“清净寡欲,与物无竞,真人精神。”

    随后他便告辞离去,满脸笑容的老观主也没有挽留,只是心中暗暗下定主意,要去那座“鬼宅”碰碰运气,瞧瞧那艾草到底品相如何。

    路上陈平安刚好与那拨人再次擦肩而过。

    道士吴镝的四方步,走得半点不比老观主差了。

    瞧见了那位仙风道骨的老道人,矮小汉子确认身份后,拿出一份掌门亲笔手书的密信,低头双手奉上,“姚家山高祝,奉掌门之命,带宝树、洪图来此觐见程真人。”

    程逢玄接过书信,当场揭开,看过内容,抬头看了眼那个叫宝树的年轻女子,老道人点头道:“确是可造之材,以后她就留在观内随贫道修行,三年五载都是无妨的。”

    人逢喜事精神爽,老道士心情大好,其实说是楼观派一脉的旁支法统,错没也错,就跟某个乡野百姓说那几百年前自己姓氏出过皇帝差不多吧。

    只是冥冥之中,他觉得此次丹成的契机,真就在那吴道长所谓的一棵艾草之上。

    年少无知,曾言口出狂言,谁闲如老子,本是神仙种,不肯作神仙。

    如今修道小成,丹成有望,谁狂如贫道,炼丹已功成,不肯服金丹。

    程逢玄让更为心思活络的徒弟宋巨川,领着高祝三人去观内住下。

    当年从中土云游至宝瓶洲,老道人从北往南一路游历,期间停步,与那姚家山的当代掌门,聊得还算投缘。姚家山历史上出过一位金丹剑仙的开山祖师,只是立了门派之后,一代不如一代,如今掌门姚国珍,只是位洞府境练气士,更非剑修。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一位良材美玉,估摸着是姚国珍自认难传真法,担心耽误了那女子的修道前程,就有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心思?哈哈,贫道倒也有这份成人之美的心思。

    就当是修行路上,与那姚家山结一桩善缘好了。

    以后等到宋巨川和钟山出师了,外出历练途中,也有个落脚地。

    玉宣国京城此地,门脸极小却别有洞天的道观,曾名炼丹观,改名崇阳观。

    今年观主,旧时建观人,若是同在一观修道,如何分得清谁是主人谁是客?

    钟山陪着师父散步,想起一事,鼓起勇气小声说道:“靖师,我认识个朋友,他身世贫寒,是外乡人,逃难到了京城这边,与爷爷相依为命,认得药材,还能绘制春牛图,会些砖瓦匠活计,他很能吃苦的,弟子就想与师父打个商量,能不能让他来咱们道观打杂,当个常住道人?”

    老道士随口问道:“你那朋友,姓甚名甚?”

    钟山说道:“白云。”

    老道人想了想,有了主意,嘴上却是说道:“钟山,你觉得咱们道观伙食如何?”

    钟山老老实实说道:“还可以的。”

    油水确实不多,总归是顿顿吃饱饭。

    至于宋师兄私底下的某些埋怨,就不与师父说了,免得比较记仇的师父揪着不放,到时候师父骂师兄,师兄回头打自己,亏的,不还是自己。

    老道人抚须笑道:“只要你那叫白云的朋友,来咱们这儿打杂不收工钱,保证他一日三餐饭菜管够。他若是答应,就来这边帮忙,先当个短工,为师再观察他几天,如果果真性情淳朴,让他当个常住道士也不难,可若是觉得挣不着钱,便不愿咱们崇阳观,那就算了。”

    钟山默默记下,面露喜色。估计是自家道观老旧,处处需要修补,宋师兄帮自己琢磨出来的那个理由,那句“会些砖瓦匠活计”,立了功,说服了师父。

    千气万象盘回处,古来仙真创此亭。

    亭外有一块巨石,道:“宝树那丫头资质真好,师兄不如让给师妹?”

    宝树是那鄠州女子的小名,她的全名是元朝仙。在总堂秘册上,评价极好。

    是师门三脉都想争一争的“天材”。

    见师兄根本不愿搭话,青裙妇继续劝说道:“你都收了丰城和景定作徒弟,总要让师妹稍微沾点光吧,这些年我在北俱芦洲,忙前忙后,没有功劳也有苦劳,该收个有出息的好徒弟了。”

    “让美归功,此君子事。”

    魁梧道士淡然道:“可惜我是个练剑修道的。”

    青裙妇顿时哑然。

    他建议道:“你可以趁着程师伯尚未恢复前世记忆,与他求上一求,将那宋巨川或是钟山,让一人给你当弟子。”

    青裙妇闻言气笑道:“请教刘师兄,我们这一脉,何时可以收取男弟子了?”

    原来她这脉一向恪守祖训,传女不传男。否则她还真不介意与“程逢玄”讨要个徒弟。

    需知上古钟山有神灵,道号烛阴,不受文庙管辖,相传道场自成天地,此君睁眼视为昼,闭目瞑为夜。

    后被挚友剑仙所斩,祈求兵解蜕化,来世转为人身。

    当时递剑帮其解脱者,正是浩然三绝之一的剑术裴旻。

    她突然问道:“程师伯为何会来宝瓶洲炼丹?”

    道士看似敷衍一句,“冥冥之中自有天意。”

    沉默片刻。

    青裙妇心情郁郁,“他是我唯一看走眼的人。”

    她有些意态阑珊,本来以为足够高看他了,不曾想到头来仍是小觑了他。

    “你要是当年没有看走眼,在北俱芦洲与他有了交集,可能天下就不是现如今的世道了。”

    道士有些笑意,道:“再说了,萧师妹你所谓的高看,好像也高不到哪里去吧,不过就是位远游境武夫?而且与人言之凿凿,笃定他一辈子就只能拥有初一十五两把飞剑了?”

    青裙妇避重就轻,神色无奈道:“八境武夫,难道是大白菜么?”

    道士问道:“总堂那边还有其它消息吗?”

    青裙妇点头道:“某人从五彩天下回到了这边,有人曾见她剑光如虹,跨海远游,看她方向,是去往扶摇洲。”

    虽然只说“某人”,道士却心知肚明。

    道士似有所悟,转头望向她。

    她点点头。

    那个宁姚,多半是又又又又……破境了。

    饶是道心坚定如魁梧道士,当他得知此事,也是难免神色恍惚片刻,轻声道:“可怕。”

    她点头道:“如此破境,根本就是不讲道理嘛。她离开剑气长城,这才几年功夫,元婴破境至玉璞,斩远古神灵,仙人,一场问剑,打得道祖关门弟子毫无还手之力,飞升,如今就又……”

    重重唉了一声,她无奈道:“实在是说不下去了,人比人气死人,直教旁人心灰意冷。”

    她随即笑道:“都成为天下第一人了,跨越天下,依旧是想来就来,想走就走,真是自由。”

    魁梧道士突然站起身,这一起身,就愈发高大了,竟是要比宝瓶洲北地男子犹要高出一个脑袋,沉声道:“有失远迎。”

    那位不速之客,依旧不见身形,只是笑言一句,且毫不掩饰自己的讥讽语气。

    “两位前辈境界都这么高了,身份还都很不一般,就这么喜欢聊我的家事?”

    青裙妇跟随刘师兄的视线,望向一处,涟漪阵阵,来者终于现身。

    男子青衫背剑,身材修长,鬓角白发已经重新转青,约莫是跻身仙人境使然。

    但是神色萎靡,估计是跟马苦玄那一架,赢得很不轻松。

    她忍不住好奇问道:“陈山主是什么时候赶来此地的?”

    陈平安笑着反问一句,“我也好奇,两位前辈是何时来到宝瓶洲的?”

    青裙妇蹙眉不言。

    来此兴师问罪?

    此人当下的真实境界?他与陆沉暂借境界的代价,就是从玉璞跌回元婴。

    道士以心声为她解惑道:“‘道士吴镝’离开道观之前,拍了拍钟山肩膀,就察觉到了钟山根骨的不同寻常。看似无意,原来有心。至于他是何时潜入此地的,我也不清楚。”

    青裙妇愈发疑惑,“你是仙人,都不清楚?”

    他们这个行当,不是杀人就是被杀,最是精通潜伏和偷袭,怎么会被陈平安察觉到此地?

    道士说道:“可能是你的到来,泄露了行踪。”

    青裙妇气笑不已。

    那位魁梧道士开口说道:“我叫刘桃枝,是西山剑隐一脉的掌舵人。”

    “在桐叶洲那边,陈先生已经见过的秦不疑,她是樱桃青衣一脉的上任魁首,等她卸任后,位置空悬已久。”

    “凉亭这位,是秦不疑的师妹,叫萧朴。我们门中都没有道号一说,哪怕不是一脉,多是按照辈分相称。”

    萧朴相貌只是中人之姿,肌肤微黄,却自有一种凛然不可犯的森严气度。

    她头别木簪,穿棉衣,脚踩一双布鞋,微笑道:“若效飞凫客,多惭击剑仙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无动于衷。

    凉亭内的少年少女,虽然听不见三人言语,却都对那位青衫剑客的身份来历,大为好奇。

    横剑在膝的少年丰城,对那位不速之客冷眼旁观。

    少女景定,她却是目不转睛,好像瞧见了什么夸张景象,满脸叹为观止的新奇神色。

    萧朴说道:“曾经有幸在北俱芦洲,遥遥见过陈山主与那拨北燕国骑卒和割鹿山刺客的厮杀风采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说道:“前不久,托月山之外的周边蛮荒修士,远远见过那场厮杀,估计也是这么觉得的。”

    萧朴好像没听出年轻剑仙话语中的阴阳怪气,自顾自继续说道:“当年陈山主境界不高,神识敏锐程度,却是非同一般。”

    当时陈平安与隋景澄同行,在马背上,他确实就觉得有些古怪,没有任何蛛丝马迹,只是一种对危机的直觉。

    陈平安默不作声。

    开口说话费力气。

    刘桃枝似乎觉得自己居高临下与这位陈山主对话,不太合适,于礼不合,便飘落下巨石。

    洗冤人与赊刀人,都极为神秘。而且相较于后者,洗冤人要更为行事诡谲,不为世人所知,就像白也所写诗篇赞誉的刺客一般,真正做到了十步一杀人千里不留人。以至于就连龙虎山外姓大天师的梁爽,老真人这种山巅大修士,都要去询问赵天籁,才可以知道些许内幕。例如洗冤三脉,分别是剑客身份的西山剑隐,还有几乎全是女子刺客的樱桃青衣,以及最后一拨在浩然八洲各国身居高位、庙堂要津的武将,这一脉笼统成为“锯碗人”,别称缝补匠。

    就说于磬不简单,果然不假。

    陈平安在这之前,只知道马府“厨娘于磬”的真实姓氏,是公孙,曾是一位洗冤人,却不是出身西山剑隐一脉。因为违例,她被除名驱逐,失去洗冤人身份,才有了与马苦玄的甲子之约,被坑害得如今就在某处当那没有工钱的免费苦力,还要时不时被那同是阶下囚的萧形骚扰一番。

    原来她还是萧朴的高徒。

    更早之前,秦不疑主动找到陈平安,打开天窗说亮话。身份、行事极为隐蔽的西山剑隐一脉,曾经想要将总舵放在宝瓶洲。

    事后按照崔东山的补充说法,当年刘桃枝这一脉洗冤人,表面上是与大骊刑部供奉起了一场没有闹出人命的争执。

    双方各执一词,大骊刑部那边的意思,很简单,该不该杀,什么时候杀,得由大骊王朝说了算。

    归根结底,还是刘桃枝与崔瀺的治国理念,并不相同。

    秦不疑在桐叶洲那边,曾经主动邀请陈平安担任西山剑隐一脉的首席客卿,甚至愿意与师兄刘桃枝,一起举荐陈平安成为洗冤人“总堂”的太上客卿。

    而秦不疑所谓的师妹,也就是眼前这个萧朴,桐叶洲虞氏王朝先帝的那颗头颅,就是被她亲手割掉的。

    其实当时秦不疑最有分量的,还是她那句“在其余天下亦有死士”。

    这就意味着蛮荒、青冥与五彩几座天下,肯定都有属于洗冤人三脉的暗棋,只是条条伏线有长短之别而已。

    可哪怕如此,陈平安依旧是假装没听懂秦不疑的言外之意。

    秦不疑也是磊落爽快之人,见此情景,就不再多说半句。

    萧朴无话可说,陈平安不想说话。

    刘桃枝是身份特殊,必须字斟句酌,言语不宜太过随意。

    一时间便有些冷场。

    还是陈平安率先打破沉默,“马氏家族的马月眉,她培养出来的那拨女子剑侍当中,有个叫春温的,是不是萧前辈相中之人?”

    萧朴神采奕奕,不愧是擅长见微知著的年轻隐官,她点头道:“陈先生所料不差,她确是候补之一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继续问道:“供奉于磬,她曾是樱桃青衣之一?”

    萧朴说道:“她真名公孙泠泠,曾被我寄予厚望,只因为有场试炼,她公私不分,泄愤滥杀,殃及旁人,违反了戒律,才被竹篮堂驱逐出去。”

    洗冤人分出三脉,除了各司其职的三位堂主,总堂却有两位领袖并列,身份职权不分高低。分别是持境者,提灯者。

    刘桃枝和萧朴所说的程师伯,就是后者。曾经是。在火龙真人崛起之前,浩然天下火法第一人,便是此人。

    原来他们刺杀有昼夜之分的讲究,一种是众目睽睽光天化日之下,当众杀人。替弱者复仇,沉冤得雪,复见天日。

    一种是夜中潜行,悄无声息隐蔽杀人。哪怕夜幕沉沉,依旧天理昭昭。

    陈平安望向刘桃枝,微笑道:“不求名不求利,辗转折旋红尘中,寻人而度,扶危救困,替天行道,确实可敬。”

    刘桃枝面露笑意,说道:“任重道远。”

    萧朴却觉得那个陈平安话里有话,不像是句好话?

    在这件事上,年轻隐官那可是名声在外。

    陈平安问道:“据说西山剑隐一脉,当年是被我师兄礼送出境的?”

    说反话?

    老子要不是真心认可你们的所作所为,乐意杵在这里跟你们聊这么多?

    刘桃枝毫不隐瞒此事,自揭其短道:“我与崔瀺关于治国一事,有过一场讨论,可惜志同道不合,崔瀺最后还是念在我与某人是旧识的情分上,才没有对我们西山剑隐一脉痛下杀手。事实证明,崔瀺是对的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犹豫了一下,仍是没说什么。

    能被崔前辈视为朋友的人,并不多。

    刘桃枝说道:“曾经在中土神洲见过一位姓崔的读书人,不知为何,时而清醒时而浑噩。不过我们却是言语投机,性格相契,一起走了一段山水路程,结伴而游数月光阴,路上没少喝酒,我们都没有询问对方身份,更不好奇探究,临分别,依旧只知姓氏。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,刘桃枝流露出些许伤感,“我当年只是疑惑一事,崔先生作为读书人,学问大,拳法却是更高。”

    遥想当年,雪满天地,仗剑独游,萍水相逢,一见如故,欲问心事,同上酒楼。

    陈平安纠正道:“崔前辈拳法极高,却未曾大过学问。”

    刘桃枝点点头,“与陈先生提及此事,绝无晓之以理行不通、便要动之以情的意思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笑道:“是前辈多虑了。”

    刘桃枝这才继续说道:“虽说秦师妹未能劝动陈先生,可我还是不肯死心,说实话,就算今日陈先生不来,我也会很快就走一趟落魄山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摇头说道:“前辈好意心领,‘当官’就免了。”

    刘桃枝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陈平安说道:“如果只是旧事重提,闲聊过往,我愿意在这里亲自邀请前辈去落魄山竹楼喝酒。”

    刘桃枝反而摇头,“真没有商量的余地?”

    陈平安说道:“如果有的话,我们这会儿已经喝上酒了。跟人砍价,非我所长。”

    萧朴伸出一根手指,勾了勾眉头。

    陈平安转头看了眼那个少女。

    景定故作镇静,腼腆一笑。

    陈平安也只是笑了笑,没有与她计较什么。

    她好像跟裴钱一样,有看穿他人心相景象的本事,又或者是本命飞剑的神通使然?

    若说山巅的修道之人,都在悄悄争渡,都在各凭手段“提桶接水”。

    那么如今天下各大宗门,明里暗里,都在抢人。

    争抢已经成名、身在山上的人,立竿见影壮大宗门,当然也抢尚未入山的修道胚子,加深底蕴,争取百年千年徐徐见功。

    比如齐廷济的龙象剑宗,就在跟年轻隐官争抢那拨隐匿在蛮荒天下的剑仙,当然这是一场君子之争,远远不至于闹个面红耳赤。

    还要跟白帝城郑居中首徒傅噤,抢那位“剑仙徐君”,流霞洲的徐獬,希望他能够担任宗门掌律。

    傅噤还曾亲自找到魏晋,邀请他同道而行,只是被魏晋拒绝了。但是桐叶洲止境武夫吴殳,已经答应傅噤,担任首席客卿。

    何况落魄山,不也抢来了一个新任“一般供奉”的老聋儿?

    青萍剑宗那边,同样抢来了两位剑气长城的“私剑”,邢云和柳水。

    说实话,陈山主和落魄山可谓稳坐钓鱼台,你们有本事倒是跟我抢小陌,抢谢狗啊?

    而且陈平安还有宁吉这个新收的得意弟子,是一个师父会什么、教什么,弟子就学什么、会什么的存在。

    只是陈平安怎么都没有想到,抢人,都抢到我头上了?

    没记错的话,上一个招徕自己的,好像是万瑶宗的仙人宗主韩玉树?

    如果没有当上大骊国师,估计刘桃枝他们还是不会来见自己?

    陈平安更多心思,还是在宁吉身上。

    就像陈平安所猜测的,化名“白云”的宁吉,极有可能会被朋友钟山带入这座道观,再被观主程逢玄相中资质,倾囊传授道法,少年从此登山,破境神速,一骑绝尘,远超同辈。

    萧朴笑呵呵说道:“陈山主,既然并非单是西山剑隐或是樱桃青衣一脉的首席客卿,那我就必须要与你解释清楚了,总堂的太上客卿一职,并非你以为的那种山上虚衔,权柄极大,是师门仅有三人之一,可以知晓所有人身份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哦了一声。

    萧朴一时无言。

    才当了大骊国师,架子就这么大?

    就算你不肯领情,连婉拒几句客气话,都懒得说了?

    陈平安说道:“我刚刚拒绝担任中土文庙的新设刑官一职。”

    萧朴霎时间呆若木鸡,她再说不出半个字。

    刘桃枝笑道:“萧朴当年暗中盯着陈先生一程,希望陈先生不要因此生气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说道:“好人走在路上,形同为人护道,旁人生气个什么。”

    萧朴显然十分意外这个回答。

    刘桃枝冷不丁说了句题外话,“有一问题,求教道友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缓缓道:“有问必答。”

    “何谓修行?”

    “若无其事。”

    听到这个答案,刘桃枝眼睛一亮。

    萧朴将这简单四个字细细咀嚼一番,只觉得余味无穷。

    陈平安抱拳说道:“就此别过。”

    刘桃枝拱手还礼。

    陈平安转身离去,突然转头说道:“师兄并没有说你们可以返回宝瓶洲。”

    刘桃枝被这个回马枪杀得措手不及,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。

    萧朴帮忙回答道:“可崔瀺也没说不可以返回宝瓶洲啊。”

    刘桃枝心知不妙。

    果不其然。

    “崔师兄是不在了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停步转身,言语停顿片刻,微笑道:“在宝瓶洲,不分南北,很多事情,我说了算。”

    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