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秋殿偏殿发生的事情,势必短时间内席卷京城。

    就算令妃临死前都没承认她毒害过两位太后,但她认不认罪这些都不重要。

    重要的是她死在了偏殿中,死在了许伯彦的面前。

    众臣出宫以后,都在谈论着今天的一幕幕,许伯彦离宫前放下的那几句狠话,没有人觉得许伯彦是在说气话。

    在许伯彦眼里。

    是国舅杨昌业和永兴帝联手逼死了他的女儿。

    是陈朝直接动手杀了他女儿。

    这些人,尤其是杨昌业和陈朝,将成为许伯彦以后的眼中钉肉中刺。

    时过子时。

    永兴帝从偏殿离开,径直跪在了杨太后的灵位前,俯身磕了几个响头。

    他面色微凝,双眼却清明深邃,看着杨太后的灵位,怔怔入神。

    他回忆起了一年前发生的事情。

    永兴二年,三月十七。

    这一日,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士斌联合兵部尚书周觅,弹劾陈朝在青山县大兴土木,陈朝在弹劾中大胜而归,事后他和陈朝在御书房内对峙,陈朝拿刀架在他这位皇帝的脖子上,险些一刀杀了他。

    是夜,他被杨太后叫去长秋殿,就在此地,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子二人进行了一番彻夜长谈。

    那时,杨太后虽然身患肺痨,终日咳个不停,但只要按时吃药,保养的当,活个四五年不成问题。

    永兴帝被叫过来时,发现杨太后正在摆弄药碾,桌上的盒子里有许多形似枯树枝的药材,永兴帝从来都没见过,于是拿起放在鼻尖闻了闻,问道:

    “母后,这是什么?御医新开的药?”

    今日即使在朝堂上败了,还差点被陈朝一刀给杀了,但来到后宫,永兴帝依旧面带笑容,不想让杨太后担心。

    杨太后面容慈祥,慢慢碾磨,柔声道:“不是药,是枯蔓藤,一种慢性毒药。”

    “啊?”永兴帝大吃了一惊,望着杨太后,而后想要抢过杨太后手中的药碾,连同这一盒枯蔓藤一并扔了去。

    可却被杨太后阻止。

    杨太后轻轻拍着永兴帝的手背,继而伸手在永兴帝脸上轻轻抚过,不经意间还是瞧见了陈朝拿刀在永兴帝脖子上留下的伤口,“疼吗?”

    永兴帝摇摇头,“不疼,破了一点皮而已。”

    杨太后深吸一口气,缓缓说道:“经此一试,试出了陈朝的底线所在,今后行事会容易很多。”

    永兴帝点头嗯了一声。

    杨太后柔声继续说道:“皇儿登基以来做的很好,不枉先帝将此重任交在你手中……皇儿,你要听你父皇临终前的安排,不到万不得已,千万不能暴露自己,你要继续藏巧于拙,只有这样,像陈朝这样的权臣才不会把你放在心上,你的皇位才坐的长久。”

    永兴帝点了点头,说道:“皇儿明白,今日一试,陈朝那厮虽然动了真怒,但他不敢真的杀了我……不过,都察院的王士斌已经倒台,今后只凭周觅一人,怕是按不住陈朝,朝堂上的这份平衡怕是要被打破。”

    杨太后轻轻摇头,继续碾磨,“不必忧心,陈朝接下来的重心不在朝堂斗争,云州匪患已然成势,陈朝必定要借机插手兵权,这事能拖上个一年半载。”

    永兴帝略微琢磨了下,点点头,“那倒也是,若是陈朝能死在云州该有多好……可他身边卧虎藏龙,必定能解决云州匪患,待他回京,情况依旧不妙……母后,待陈朝回京我等又该如何是好?”

    杨太后沉默片刻,拿起一根苦蔓藤,喃喃自语:

    “你我都知,我这副身体拖不了太久,与其用药吊着强行续命,不如让它发挥出最大的作用……母后已经想好了,也给陈朝在朝堂上物色好了新的对手。”

    “归德将军,许伯彦!”

    杨太后说了一个名字。

    永兴帝蹙眉,不解道:“可二人素无交集,许老将军怎会按照我们想的,和陈朝作对?”

    杨太后一笑,看向永兴帝,“皇儿还不知吧,那个慕容玥已经是陈朝的女人,她毒害陈朝不成,反而被陈朝强行要了身子,失了清白之躯,陈朝又替她教训容妃,立她为正宫太后……”

    “那个贱人……”

    永兴帝咬牙愤恨一声,狠狠握拳砸了一下桌子。

    恨不得现在就一刀杀了慕容玥。

    杨太后却没有动怒,反而笑笑,“正因二人之间有这层关系,我们才可以从她身上下手,堂堂天下第一美人,陈朝是个正常男人,想必不会错过……”

    “皇儿以后,要尽可能促成二人,这样我们的计划才得以顺利施展。”

    永兴帝点点头。

    杨太后开始诉说自己的计划。

    她要假借令妃的手,毒害慕容玥,然后栽赃陷害是令妃下的毒。

    以陈朝的性子,自然不会坐视不管。

    到时对峙,逼死令妃,许伯彦就会将陈朝视为敌人。

    皇室的目的就达到了。

    可永兴帝心中依旧有不解之处,问道:“可母后为何要亲自犯险?”

    杨太后顿了顿,说道:“母后命不久矣,你舅舅杨昌业比之那陈朝不遑多让,母后多次相劝,收效甚微。借此良机将你舅舅也卷入漩涡,是母后最后为你做的一件事。”

    “到时三方相斗,你可坐收渔翁之利!”

    永兴帝略显沉默,眸光垂落。

    “舅舅他……”

    杨太后沉声道:“你不可心软,杨昌业是什么人,母后比你更清楚,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,他未必没有干政把持朝政的心思,母后绝不允许杨氏毁了大纪。”

    说完,杨太后咳嗽几声,咳出来几口血。

    “皇儿,你要记住,你永远都是执棋人,而陈朝、许伯彦之类,虽然势大,但尽是棋子……”

    “皇帝最重要的,就是想办法保持朝堂平衡,让权臣互相缠斗,彼此消磨对方的实力!”

    “母后知你心思缜密,心怀谋略之才,但值此乱世之局,权臣当道,你更要藏巧于拙,万不可暴露……”

    永兴帝微微俯首,“儿臣遵命!”

    “皇兄,母后还会回来看莺莺吗?”脆生生的话语打断永兴帝的回忆。

    他回过神,发现莺莺已经来到她的身边。

    小姑娘如今伤心过度,泪水早已经哭干,看起来可怜极了。

    永兴帝没有忍住,伸手抱住莺莺,揉揉她的脑袋,轻声安慰道:“一定会的,会的”

    莺莺下巴垫在永兴帝的肩膀上,像是找到温暖的港湾,目光愣愣的点点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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